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懊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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懊悔

暢春園西北角火光沖天。

大片的連火正在洶湧蔓延。火借著風勢,幾乎映透了半邊天,與晚霞融成一片。

暢春園內四處喧嘩,雜亂腳步四起,早已亂成一團。

錦儀衛指揮使羅淮英已經先一步率人過來,正在追問掌事宮嬤。

“平日看火極嚴,怎的今日貴人們入園的緊要時刻走水了?”

西北角攏共只有兩間小院,但因為暢春園緊鄰皇宮,這場火勢來得突然,又事關秀女安危,錦儀衛自然不敢掉以輕心,羅淮英才親自來查探狀況。

掌事宮嬤早慌了神,跪在地上語無倫次,戰戰兢兢道:“老奴確實不知,侍候著各位貴女入了各自小院後,老奴便去打點安排明日賞春宴了,這西北角原也沒人居住……走水得突然,待發現時已經攔不住了。”

錦儀衛又押著那看管小院的內宦過來,一腳踢彎了對方的膝蓋,“將今日走水前因後果交代清楚了,或能留你個全屍!”

那內宦嚇得面無人色,只一個勁兒磕頭求饒。

原來,這內宦將衛姝瑤關進禁閉室後,一時貪耍,沒有守著,躲懶去外面和人喝酒了。等見火光起,急忙趕回來察看時,煙火迷人,他一時竟然摸不清是那間屋子著火,很快就見火勢燎屋,燒成一片了。

羅淮英又問了幾句,得知火源地確實沒有人住後,才稍稍松了口氣,正要吩咐人速去追派水龍來,卻突然聽得前面撲火的眾人發出一陣尖銳喊聲。

“不好了!撲不住了,快跑啊——!”

羅淮英大驚,有心遏制火勢,奈何火勢愈加兇猛,熱浪霎時撲襲過來,灼得面上毛發都幾欲燃起,他只能上前疏散人群,招呼眾人且先自顧安危。

眼見眾人已散開甚遠,羅淮英最後一個退下,卻見一個宮婢仍不肯離去,正吃力拎著木桶,艱難往烈火中跑。

“不要命了麽!”羅淮英急忙上前,一下拽住了那宮婢。

那人擡起一張滿是淚痕的臉,看清羅淮英,忽地大哭了起來,“羅大人,姑娘……她、她還在裏面……”

羅淮英怔住,“誰?”

“衛七姑娘……”寶枝拼命想掙開他,拎著桶就要往裏再沖。

羅淮英只覺得心中傳來一聲“轟隆”劈雷巨響,面色煞白。

與此同時,身後亦傳來巨大動靜,側面廂房的一根橫梁已被烈火生生燒斷,轟隆倒地,濺起烈焰灰燼。

他急忙轉身,一口氣沖到西北小院起火源地,在門前轉了幾圈,將寶枝手中的水桶淋透了全身,一咬牙沖了進去。

卻見裏面悉數吞沒在烈焰中,廊柱門窗四下坍塌,灼熱烈焰撲燎得他渾身滾燙,不得不後退兩步。

“七姑娘——!”羅淮英心知再耽擱些時候,只怕她就要命喪火海。

可各處眺望一遍,卻不見半個人影,他又大喊了幾聲,連回應也沒有。

羅淮英情急不已,轉頭就要去催取水龍。

才走了幾步,聽到前面一陣細微聲響,微微瞇眼,辨出是有人疾步而來。

“殿下?”羅淮英看清來人,亦是吃了一驚。

謝明翊不與他多話,徑直入內,闖進了火光之中。

羅淮英神色大震,也跟著一並進去。

可二人頂著烈焰炙烤查探了一圈,不要說見衛姝瑤的蹤影,連半個活物的影子也沒有。

這時,將士們已經取了十來架水龍,羅淮英強壓住心下不安,有條不紊指揮眾人,終將火勢壓滅。

西北角兩座院子雖幾乎全數被燒,林木也稍有殃及,但所幸此地與別的地方隔了條小溪,暢春園餘下院落皆是安然無恙,並未受到波及。

謝明翊負手立在原地,眉心輕蹙,望著那片已是滿目瘡痍猶自浮著水汽濃煙的殘骸。

良久,他開口問:“今日究竟是怎麽回事?”

羅淮英猶豫了一瞬,將今日三位貴女為了爭搶住處,無故牽連了衛姝瑤之事說與謝明翊聽了,又說已嚴厲處置了掌事宮嬤和看管的內宦。

謝明翊沒有應聲,面無表情往前走了兩步。

他擡步,半蹲下身子,撿起角落裏的小鐵盒。

盒子被燒融了一半,露出裏面焦黑的灰燼,散發著灼燒的詭異怪味,勉強分辨出是龍眼肉。

這東西他見過,昨日去看她的時候,就放在枕旁,他親眼見她喝了藥急急忙忙摸出來吃了一塊。

“有那麽苦嗎?”

彼時他還出聲笑話她,她只是癟了癟嘴,悄悄把盒子又藏進袖子裏,生怕他奪走似的。

謝明翊指腹並攏,滾燙的灰燼從指間倏然化作碎末。

心口忽地一窒。

謝明翊緩慢起身,將那幾乎融得看不出形狀的小盒子攥進掌心。

他的靴子沾了不少臟汙,緋紅衣衫映照著黢黑的焦炭,熏紅的眼眸裏帶著濃重戾氣。

夜幕已落,籠罩在他身上,襯得他沈如水的面容愈加神色莫測。

萬籟俱寂。

他忽地擡眼,望著一彎弦月,深吸了一口氣,極力讓自己平覆心緒。

然,心底生出了從未有過的懊惱。

謝明翊想起,他下了馬車,衛姝瑤一個人在雨夜裏追他,跑得氣喘籲籲也不肯讓他知曉,強自做出無恙的模樣,抱著他說“我走了好遠……腳好疼”。

再往前,謝明翊又想起,昔年衛姝瑤在鹿谷山遭遇大火,她縮在他懷裏,眼淚吧嗒地哭著說“沈奕你別死……你說說話……我一個人,好怕……”

他用力按住胸口,好半晌才將那洶湧窒息的疼痛壓下去。

她慣是這樣故作堅強。

她最怕一個人。

她還怕火。

謝明翊從未想過,此生會有如此懊惱的時刻。

他不該允諾沈興良答應讓她去做線人,更不應放她離開自己視線。

厚雲緩慢飄來,遮住了淺淡的月輝。

謝明翊下意識擡頭,眸中那點光芒倏然不見,又歸寂為一片漆黑。

謝明翊轉身,望向一直靜候聽令的羅淮英。

他身上寒氣森森。

“傳孤的口諭,嚴查此事。失責之人秋後問斬,救火不力者沒入掖庭。暢春園所有人等,皆投入詔獄待審。”

言下之意,竟是要將所有世家貴女都押入詔獄,以肅清縱火嫌疑。

羅淮英心下一驚,不免擡眼望他。

見太子雙眸泛起赤色,正要上前勸一勸,卻見謝明翊已經睨了過來。

“如有求情妄議者,同罪論處。”

羅淮英心中嘆氣,太子甚少在外人面前這般動怒,今日之事已然觸到太子逆鱗。

卻在這時,聽得前方黑夜之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漸漸逼近。

“殿下,找到了——”

再擡眼,就見長順疾奔而來,幾乎是趔趄著跑到了二人跟前。

羅淮英快步上前,扶了長順一把,急忙問話道:“衛姑娘人呢?可安好?”

長順喘息了幾口,趕忙稟報,說衛姝瑤已被人救下,平安無事,現下正留在對方的小院裏上藥。

羅淮英蹙眉,小心翼翼瞥了謝明翊一眼,悄聲問:“誰救走了她?”

長順道:“是肅州雲家次女。”

羅淮英遲疑一瞬,見謝明翊仍是面無表情,轉過身,拱手行禮,硬著頭皮勸道:“殿下,此次失火事發突然,暫不能確認有人故意縱火。若諸位貴女因此落獄,難免惹得朝堂妄議,群臣慨然,於殿下清譽不妥,望殿下三思。”

他斟酌說完,看謝明翊沒有出聲否決,心下稍稍一松,又道:“衛七姑娘今日怕是受了不小的驚嚇,您不如且先將人接回去,園中事務,留於我處置便可。”

謝明翊終於擡起眼簾,極淡地掃了他一眼。

“孤有要事處理,你著人嚴守各處,莫要再出紕漏。”

他沈吟片刻,卻是轉向長順,低聲道:“去,讓賀祈年住進來。”

言罷,謝明翊踱步,竟是先行離去了。

有點冷。

衛姝瑤坐在炭火旁,披著件羊絨毯子,仍是覺得潮濕的冷意襲來,激得她打了個顫。

她側耳聽著外面的水流緩聲,將毯子又裹緊了些。

她實在不明白,雲家姑娘為何要選這樣的濕冷之地作為居所。

這處湘君洞府乃是暢春園最陰冷潮濕的地方,左面乃是茂密竹林,右側是一掛水簾,四周湖水繞院,即便夏日炎炎也是清冷幽暗得很。

衛姝瑤聽著水聲,蜷縮得更攏了。她垂著眼,細細琢磨今日突發的一幕幕事件。

先是她被雲舒指名要做婢女,然後被關了禁閉。她在那小屋子莫名困頓,半睡半醒時,忽聽得外面起了劈啪聲響,而後便聞到濃煙,驚得連忙去拍門。

彼時無人響應,她急得正要攀上高高的小窗,從那小洞中爬出去時,卻聽得門鎖哐啷一聲掉落了。

“快走,著火了!”

進來的是個身姿高挑的蒙面女郎,不等她反應過來,對方已經一臂扛起了她,徑自帶著她從後門離開了。

直至到了這處湘君洞府,她才知道——

救她的人,竟是肅州雲家次女,那位盛名在外的嬌弱千金,雲舒。

那蒙面女郎解開面紗,換上常服後,果真是她今日見到的那位清冷美人。

衛姝瑤咬唇,皺著眉思索。

若說先前蕭知言想擄走她,是因陸青婉所托,可她與雲家無恩無仇,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。

正是發楞時,外面傳來了腳步聲,侍女進來,恭敬請道:“姑娘可好些了?主子請您過去敘話。”

衛姝瑤連忙起身,裹著毯子,走過長長的廊道,進了最裏面的一間屋子。

剛進去,衛姝瑤便被冷得打了個噴嚏。

雲舒一身素白衣衫,立在墻側邊,正手執一壺清酒,慢慢抿唇。

見她來了,雲舒回眸,在桌前坐下,請人給她墊了個軟墊。

“雲姑娘竟喜好飲酒?”衛姝瑤猶豫了一會兒,先開了口。

雲舒將酒壺輕放在桌上,慢悠悠斟滿一杯,才說:“雲舒,你暫且這般稱呼我便好。”

她輕抿了一口清酒,笑了笑,說道:“今日我沒給你添麻煩吧?唔……好像已經釀成大禍了。”

“罷了,我知曉你好奇,你想聽什麽,我都說與你聽。”她徑自起身,將桌上的糕點往衛姝瑤身前推了推,說:“聽聞你喜好甜食,我特意備下的,喏。”

衛姝瑤警覺地看著她,沒有伸手,也沒有開口出聲。

雲舒望一眼桌上的各色甜點,似是有些猶豫,又問她:“怎麽,難不成是不合口味?抑或是,你擔心有毒?”

不等衛姝瑤吭聲,她隨手撚起一塊松子糖,咬在嘴裏。

衛姝瑤神色覆雜地看了她一眼,艱難開口:“沒想到,鼎鼎有名的雲家姑娘是……”

“這般不拘禮數?”雲舒一口咬完松子糖,似是被膩壞了,忙拿了酒杯,一飲而盡。

衛姝瑤點點頭,稍稍放松了些,開門見山問:“你認得我兄長,還是我父親?”

否則她實在想不出為什麽對方會知道她,且又在生死攸關時救她。

雲舒頷首,又搖頭,“算是,也不是。”

她忽然咧嘴笑了下,全無白日裏裝出來的規矩模樣,反倒別有一番灑脫。

“當然,最重要……我認得沈奕。”

衛姝瑤一楞,覆又安慰自己,謝明翊對自己的過往並未刻意遮掩,知道他曾經名為沈奕的人不多,但也絕不是不為人知。

何況,當年謝明翊遠走邊關,去的正是肅州,他與雲舒相識,實在不意外。

可下一瞬,雲舒卻又慢吞吞說話,試探著開了口:

“你可知,他究竟是誰?你不好奇,他為何有舊疾,不好奇他在肅州三年發生了什麽?”

雲舒淺淡一笑,等著衛姝瑤問話。

卻聽得眼前裹成球一般脆弱的小雀兒,果斷回了三個字:

“不好奇。”

雲舒登時有些沮喪,又或許是被激將法刺激,忽地壓低了聲音。

“他,不是崔嬪的兒子。”

衛姝瑤面色如常,心中卻是大駭,手指攥得甚緊。

他不是崔嬪的兒子?那……

他也不是太子?

謝一:呵,有人趁我不在挑撥離間我老婆,記仇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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